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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二回 顺天府二次升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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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施清如到得司药局,就见常太医与罗异都早到了,正带着二十个储备司医司药各司其职。

    她先见过常太医后,便带着药箱,先去了仁寿殿。

    太后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大好,施清如进去时,她正闭着眼睛由段嬷嬷揉太阳穴。

    施清如既见着了,行礼问安后,少不得要问太后这是怎么了,“……太后娘娘莫不是昨夜没睡好?”

    太后叹道:“可不是没睡好么,这年纪一大了,就是容易走困,以后宫里再有大宴,哀家能不列席的,还是不要列席了,省得弄得自己也累,大家也拘谨。”

    本来太后还以为,中秋这样的大节,隆庆帝总要在她面前多承欢一阵,毕竟当着那么多王公朝臣的面儿,她也好趁机为福宁郡主说几句好话,勾起隆庆帝心里的姐弟之情来,那就算昨夜不能复了福宁郡主的长公主之位,以后要复位,势必也要容易多了。

    可惜隆庆帝却只敬了她一杯酒,应景儿说了几句吉祥话,便先回乾元殿了。

    不但让她的计划落空,还让她觉得儿子心里已经一点都没有她了;偏心爱的外孙女待大宴散了后,也回了郡主府去。

    昨夜看似那样烈火烹油般的热闹与喜庆,到头来竟全是别人的,她一个本该儿孙都承欢膝下,人月两圆的老人,到头来竟只能一个人赏月、吃月饼,真是想起来都觉得冷清孤寂,晚间能睡好就怪了。

    施清如笑道:“太后娘娘要是不列席,无论什么大宴,可就都热闹不起来了。那您今儿还要施针么?若今日不施,明儿不施也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太后摆摆手,“不说等明儿,就今儿吧。哀家之前可说了重阳节想登高的,这中秋一过,重阳就在眼前了,哀家可不想到头来功亏一篑,又得等明年才能一偿夙愿了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笑应道:“那就请段嬷嬷服侍太后娘娘进寝殿去吧。”

    一时施完了针,太后看来昨夜是真睡得不好,施针到一半便睡了过去,倒是省了施清如的事儿,待取了针后,与段嬷嬷小声打过招呼,便出了太后的寝殿,打算回司药局去。

    却是才出了仁寿门,就被广阳郡主带着侍女拦住了,“县主,能耽误你一点时间,去我那儿给我把个脉吗?我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利,因是……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毛病,又不好意思传太医,只能辛苦县主了。”

    因自来温柔娴静,话还没说完,已经红着脸低下了头去。

    施清如对三家王府的女儿最有好感的便是广阳郡主了,何况与她往来总比与恩阳郡主和宇文姝安全,因笑道:“郡主实在太客气了,不过是我的本分,当不起这‘辛苦’二字,郡主请吧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遂带着她,回了自己的住所,西三所的头所。

    至于恩阳郡主与宇文姝,则各住了二所和三所,乃是当日太后亲自给她们选的住所,说仁寿殿她们小姑娘家家的住到底不方便,于是定了离仁寿殿最近的西三所,只消经过一条长街,再过一座徽音门,便到了。

    引着施清如进了自己的居所后,广阳郡主先请她坐了,“县主千万别与我客气,随意一些才好。”又吩咐人上茶点来。

    施清如却不过广阳郡主的热情,喝了半盏茶,吃了一块点心后,便切入了正题,“郡主,我还是先给您把脉吧?不然该到午膳时间了,仔细太后娘娘那边儿传您。”

    早些完事儿了,她也好早些离开,省得待会儿恩阳郡主与宇文姝闻讯过来了,她又得应酬一番,着实劳心劳力又费时。

    广阳郡主倒也配合,马上在侍女的服侍下,褪了镯子,伸出了手腕儿,“那就有劳县主了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笑道:“本分之事而已,郡主实在太客气了。”说完凝神给她诊起脉来。

    两只手都诊完后,方微蹙眉头道:“据脉象来看,郡主除了气血有些亏虚以来,并无大碍,不知郡主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症状?您方才说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毛病,如今在场都是女儿家,郡主不必不好意思,与我说得越细越好,我才好对症下药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脸又红了,使眼色让侍女们都退出去后,方低声道:“也没有其他症状,就是小日子总是不准,且每次来之前,都腰酸腿痛,十分难受,来了后更是痛不欲生,连下床都难……就想请问县主,能不能开方子,最好是能施针替我好生调治一番?”

    顿了顿,越发声若蚊蚋了,“想必县主也听说了,我翻了年就要出阁了,郡马是襄阳侯家的二爷,去年放到了辽东总兵府做千户……我母妃的意思,是让我出阁后,也要随了郡马去辽东。可这样一来,我母妃一个人留在京城里,就太孤单,太冷清了,我心里实在不落忍。正好年初郡马回京述职兼给他们家老太太拜寿,我、我背着母妃,设法儿问过了郡马,将来有了孩子,能不能送一个回京,替我承欢母妃膝下,万幸郡马答应了……所以,我就想、想趁如今尽可能把身子调养好,以便出阁后,能、能早日有孩子,那便可以……”

    吞吞吐吐的说到这里,终于满脸通红的说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但也足够施清如听明白了,想到卫亲王妃多年来一直与广阳郡主母女两个相依为命,也不怪广阳郡主放心不下母亲,还未出阁,还已想得那么长远。

    关键她那郡马爷也肯答应她将来送孩子回京承欢岳母膝下,不管是出于对皇室的敬畏不得不答应的,还是出于对广阳郡主怜惜心甘情愿答应的,那位郡马爷都算难得了。

    施清如对这对未婚夫妻都添了两份好感,因笑着低声道:“郡主如此孝心,王妃娘娘要是知道了,一定会很高兴很欣慰的。只是郡主的脉象看来,倒是没有您说的那般严重,且以往您就没传太医调治过吗?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低道:“可能是我不耐疼吧,反正每次都觉得痛不欲生。也曾传过太医的,可一来我不好意思与太医说太细,二来,二来我们家能传到的太医的水平,县主是个聪明人,应当能想到才是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施清如在宫里待得久了,如何不知道很多时候位份其实什么用都没有,关键得看受不受宠,得不得势?

    卫亲王早就薨逝多年了,卫亲王府就只剩卫亲王妃与广阳郡主母女两个,说来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郡主,倒是足够尊贵了,可说到底不过一对孤儿寡母而已,又岂能不受欺负,不遭受种种轻慢与不公平?

    毕竟世人都是拜高踩低的,皇室宗室里显然更甚。

    不由暗叹了一口气,道:“那我先据郡主的脉象和您说的那些症状,给您开两张方子试试吧,施针倒是暂时还不必。等您下次要来小日子之前,我再给您把脉,看了脉象后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这才转悲为喜起来,“那就多谢县主了,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好的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笑道:“那就请郡主让人送文房四宝来吧,就是您在宫里熬药吃药,方便吗?太医院倒是有药童帮着熬药,我们司药局却暂时抽不出人手来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忙道:“我可以让侍女就在屋里起了小炉子熬,回头去跟段嬷嬷说一声,料想她不会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点点头,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便叫侍女取了文房四宝来,见施清如笔走游龙,一脸的自信从容,不由羡慕道:“我真是好羡慕县主啊,随时都这般的从容不迫,成竹在胸,我要是能有县主的一半儿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笑道:“郡主生来尊贵,何必如此劳心劳力?这方子先吃五服,每一服都五碗水文火熬至两碗水,分三顿饭后服下,等吃完了我再给郡主请脉,横竖我隔不几日就要来一次仁寿殿的,倒也方便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的侍女忙把施清如的话学了两遍,确定都记住无误后,方退下了。

    广阳郡主这才又低声与施清如道:“县主,我、我还有个不情之请。我母妃身子自我父王走了后,一直都不大好,尤其每年秋冬两季,更是夜夜都喘得难得有个安稳觉睡,不知县主可否替我母妃也开几张房子,调治一番?她身体好了,我将来随郡马去辽东,也才能更安心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听得无奈起来,“郡主,我都没给王妃娘娘请过脉,不知道王妃娘娘身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,哪里就敢直接开方子了?这要是不对症,岂非适得其反?那我可担不起那个责任。郡主若真有那个心,回头让人拿了王妃娘娘的名帖,到我们司药局要求出诊吧,我替您请我师父亲自去给王妃娘娘诊治,管保药到病除。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,广阳郡主已又羞红了脸,“都怪我关心则乱了,光想着县主医术好,又医者仁心,便忘了其他了,这治病可与旁的事都不一样,县主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。那等过一程子我回了府后,便让人拿了我母妃的名帖去司药局请县主吧,若如今我母妃延医问药,我就得回府去侍疾,就不能尽孝于皇祖母膝下了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明白她的顾虑,太后特地传她进宫作伴的,她却一心想着回去陪伴母亲,让太后怎么想,一个不高兴之下,谁知道等待她们母女的会是什么?

    因笑道:“郡主一片纯孝之心,我怎么会笑话儿?我敬佩羡慕且来不及了,我母亲早逝,我连尽孝的机会都没有,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,只能下辈子才有机会弥补了。那就等郡主回头出了宫后,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广阳郡主叹道:“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我又何尝没有呢?我父王走时,我才三岁都不到,压根儿什么都不懂,再没有谁比我更明白县主的心了,所以更盼着我母妃能平安健康,安泰长寿呢。”

    “有郡主这般孝顺的女儿,王妃肯定能安泰长寿的……”

    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,都觉得彼此无形中亲近了几分。

    还是施清如见时辰委实不早了,方起身告辞,回了司药局。

    常太医已在等着她回来用午膳,见她总算回来了,小声道:“总算如今不必日日去仁寿殿了,不然每天上午都得耗在那里,什么都别做了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闻言,笑着也小声道:“今儿倒不是在太后那儿耽误的时间,是广阳郡主让我给她请了个脉,所以回来得迟了。”

    “广阳郡主?她不会有什么居心吧?”自从经历了丹阳郡主一再与施清如示好,以致最后自己的小徒弟差点儿丢了命之事,常太医便对郡主这类生物再无好感了,尤其广阳郡主与丹阳郡主还只有一字之差,他就更是光听名字都觉得烦了。

    施清如失笑,“师父,您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吧?放心,广阳郡主性子很温柔,一看就不是那多事之人,而且她极是孝顺,我相信她不会无事生非的,毕竟……”

    越发压低了声音,“她没有任何无事生非的理由啊。”

    常太医一想也是,卫亲王府又没有儿子,便是将来储君定了,卫亲王府也能过继了,说到底也不是亲生的,彼此大面儿过得去也就是了,难道还能指望都跟亲生的一般掏心掏肺不成,自然也犯不着富贵险中求了。

    这才缓和了脸色道:“那也罢了,但还是别深交的好。”

    施清如自是应了,“师父放心,我理会得的。先吃饭吧,都快凉了。”

    师徒两个便用起膳来,下午又是一下午的忙碌。

    到晚间回了家后,施清如先去厨房看了晚膳的菜色,在原有四菜一汤的基础上,又添了四个菜和两份点心,才觉得差不多了;又让厨房备好瓜果,待膳罢赏月时吃。

    等忙得差不多了,韩征也如他下午打发小杜子到司药局说的那般,按时到了。

    常太医先还假意怄气,“两个没良心的,偏选在昨儿那样合该团团圆圆的日子,扔下我老头子一个人,你们去潇洒快活,真是太让我生气,太让我寒心了!”

    架不住韩征与施清如一边一个又是夹菜又是劝酒,你一句我一句的,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。

    还有小杜子在一旁说笑凑趣,不一时便逗得常太医忍俊不禁起来,那气自然也再怄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大家热热闹闹的用了晚膳,待喝过茶,解过酒后,又一道去了后院的葡萄架下赏月。

    都知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,自然今晚的月色比之昨晚更美不胜收。

    常太医昨儿便吃过月饼了,但独自一人吃的,怎及不上与自己心目中的儿女一道吃的美味?

    拿小刀把月饼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,插了牙签递给韩征与施清如,还不忘问他们:“这是我特地去怡隆斋买的,我觉着肯定比你们昨晚吃的要好,宫里的月饼也就胜在好看,花样多,真要说味道,可差怡隆斋的要差远了,你们尝尝呢。”

    韩征接过尝了一口,笑道:“味道的确不错,不过我们昨晚没顾上吃月饼,光吃其他东西都吃饱了,是吧清如?”

    换来施清如的瞪眼,他还好意思说,那都是谁害的?

    但想到一个巴掌拍不响,她自己也算是“共犯”,又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,只能恨恨的咬起月饼来,却是咬着咬着,自己又忍不住抿嘴笑了。

    大家赏着月吃着月饼瓜果说着话儿,心里都安稳而踏实,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。

    待中秋的节日气氛在宫里和京里都慢慢散尽了,天气也开始一日日凉了下来,不觉便进了九月,秋高气爽,京城一年里最舒适的日子。

    施延昌的伤也终于养得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当然,这个差不多是在韩征和小杜子等人看来,只要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,那就叫‘差不多’了,至于施延昌满身都是烧伤后留下的轻重不一,轻的好歹已经结了痂,重的却已经开始发红流脓,让人只看一眼,都会觉得恶心,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燎泡伤痕等,那与他们何干?

    施延昌日日夜夜有多痛苦,有多煎熬,那就更不与他们相干了。

    只要他还能说话,手也还能写字儿,那就够了。

    于是就在重阳节前夕,施延昌一纸状子,告到了顺天府,告的不用说是张氏与常宁伯,并整个常宁伯府了。

    至于罪名,从常宁伯与张氏兄妹乱伦生子,混淆夫家血脉,到张氏与常宁伯奸情暴露,指使下人下药纵火,活活烧死了施家四大一小五口人,状子上都写得明明白白,足够张氏与常宁伯身败名裂,只剩死路一条了。

    何况施延昌当年好歹也是凭自己真本事中了同进士的,才学还是尽够的,只差了点儿考运而已,如今满腔悲愤怨恨之下,要把一张状子写得闻着伤心见着流泪,又有何难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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